趙正光踉蹌地站起身。身後，樓梯間的門所幸還在大敞，沒有被風吹上。只是短短幾步路，像是跨越過了一層厚重的結界。踏入樓道內，外間的喧囂與亂象宛若被一道屏障過濾，周遭重又靜謐了下來。

唯獨令人難捱的氣息仍舊漂浮在空中，然而趙正光剛經歷過更窒息的感受，這點小小的不適感就顯得有些微不足道。他深喘著氣，悶頭就向下跑。

黑影追在後面，實際追不進樓內多少距離，但仍然有一兩縷漏過來，黏上他的肩膀，穿骨而過。

從一側鉆入，卻沒能從另一頭探出。

印象裏，他明明記得冉一笑說過這玩意兒貫進身體裏沒啥感覺……

騙子！

他怎麽這麽疼啊！

細影入身，紮進去卻一點也不輕巧，倒仿佛一根鋼鐵鑄就的粗針，割血帶肉。趙正光只覺得自己整個半側的臂膀都一陣僵麻，完全失去了感觀，平衡維持不住，身體向一側傾斜，腳下跟著崴了兩步，眼瞅著就要往樓梯下滾落過去。

還好他平時身手不錯，肌肉有本能的反應能力在，險險在徹底栽倒的前一刻，抓住了旁邊的欄桿，將自己給拽了回來。

他現在整個腦子都是懵的，慌不擇路，只想著身後有東西在催趕，一刻停歇都不敢有，因此一路就順著樓梯向下跑了過去，忘了還能躲進走廊這麽一條路。

課代表慢上他半拍，受到的攻擊更多。

黑漆漆的幾團陰影直接糊了她滿背，不過，她得到的觸感並沒有趙正光那麽慘烈，只覺得是一陣瓢潑大雨澆落她的周身，一低頭，能看到自己胸前逸出的一捧黑霧。

……她倒是覺得冉一笑說得差不離，這群黑影就是色厲內荏，沒什麽真把式的樣子。

意識到這些東西算不上真正的威脅，她逃跑的步伐不由得就慢了下來。

如果可以，她當然還是想要把天臺上那個身影的身份一探究竟。

然而向跑在前方的夥伴看了一眼，果斷發現對方的狀態有些不對。身後通向天臺的大鐵門被她順手帶上，異空間的景象連同那些張牙舞爪的魅影都隨著這道大門的關合，而被徹底封入了虛無當中。透過門上的玻璃窗，已經是再看不到了。偶爾趁虛而入進到樓內的幾抹餘影，竄入人身後便也消弭殆盡。

踏入樓中，危險便不覆存在。

課代表停住了腳步，都有精力開始緩和，卻看到趙正光仍然神色猙獰，沒頭蒼蠅似的在持續向下。

途中腳下還絆了一跤，神色狼狽得不行。

她皺了下眉，直覺異常，開口叫道：“趙正光！”

可惜對方似乎沒有聽到，扶著樓梯桿噔噔噔倒著步子，繞過轉角，片刻就消失在了她的視線當中。課代表心裏一沈，沒有辦法，趕忙隨著他追了過去。也就沒到兩刻的功夫，還不等她重新尋覓到夥伴的身影，對方的慘叫聲便從下方傳了回來，在墻壁上蕩出回音，直沖天頂：

“臥槽！啊啊啊啊——”

緊隨其後的，就是一陣接連不斷的悶響。

重物撞擊在地面，又咚咚咚幾下滾落，還好聲音都不算脆，課代表覺得他應該護住了頭。

掉了快一節階梯，糟心的動靜好歹沒有再延續，停歇了下來。

不一會兒，課代表也越過十二層的樓梯，下到了十一層的區域。

這一眼看過去，她差點兒沒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。

膝蓋一歪，險些一起交代在這兒。

上面那幾段樓道尚沒表露出什麽端倪，誰知道這下面的墻上……怎麽貼了這麽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兒？

五彩繽紛的纖薄紙張，材質比較劣質，混著油色，遇光便透，像是小時候買來折花樣的東西。類似的質感，他們最近也才見過一回，就是心動選手給他們免費分發的那張寫著四句話的線索，用的紙和這個如出一轍。

只不過，現在樓道裏這些彩紙一沒印字，二也沒折花，是被人徒手拿熒光粉繪了很多圖案。

課代表對西幻的玩意兒並不精通，不過副本裏見過，看風格能感覺出來，這畫的像是魔法陣。

筆法拙劣，仿佛小孩子隨手的塗鴉……

她靠近了一些，小心翼翼地拿手指往上面點了一點。

膠狀的亮片凝固得不算緊實，似乎才幹涸不久。

冉一笑昨天晚上來過這裏，但她沒有提過樓梯間除了是樓梯間以外，居然還有這麽一個展覽的項目。課代表不知道是對方當時沒能見到這個場面，還是隱瞞了沒有公開講明。

沿著樓梯向下，一路到了趙正光摔落的地方。

他向下滾了十幾個臺階，如今腰腿臂背哪兒哪兒都不太舒坦。

手護在腦袋兩側，指間也瘀成了一片青黑。

所幸人還有氣兒……

直走到他的身邊，課代表也沒有看出這地方到底有什麽不對勁來。

除了裝飾花哨了點兒？

她深吸了一口氣，意識清醒，血流順暢，是一個正常人都會有的健康狀態，沒感覺到任何debuff覆蓋。

但看趙正光的表情，仍然比較痛苦。這種痛苦不單是源於他身上的傷，看他那樣子，是暫時根本顧不上那些磕碰，仿佛有什麽無形的東西讓他難以忍受，苦不堪言。他側躺在地面，兩腿蜷著，雙手揣在一起，四肢漫無目的地來回挪動，又不住地在用額頭去磨臺階的棱角，臉上浮著的全是汗珠。

偏偏課代表什麽都沒有感覺到，見狀難免頭皮發麻，疑惑道：“你怎麽了？”

還好，人成了這個樣子，神識倒沒有徹底陷入混沌。這次，他聽到了她的問話，艱難地擡起一只手臂，向著四壁的方向胡亂地指了一下。

墻壁……上的紙嗎？

課代表順著方向瞅了瞅，樓梯間內也沒其他古怪的玩意兒了。

雖然不明內裏，但她還是踮腳上手，將周圍能夠得到的彩紙都一一揭了下來。

別說，這樣一通折騰，趙正光的情況竟然真的慢慢好轉了起來。

他終於分出了些力氣，來接收全身痛覺神經給自己的反饋，又酸又疼的刺激感沿著脊髓一溜煙爬上大腦，他一個沒忍住，連連倒吸了好幾口涼氣，又喊了好幾下“臥槽”來抒發怨念的情緒。

等課代表差不多將附近的彩紙塗鴉完全清空，趙正光也算緩過了勁兒來，灰頭土臉地坐起身子。

他狠狠抹了一把快浸到眼睛裏的汗水，恍惚中有種死裏逃生的錯覺，看著課代表像是在看救命恩人，幹著嗓子向她道了一聲：“多謝，幫大忙了。”

“沒事。”

這點舉手之勞，確實不算什麽。畢竟這些東西似乎只對他一個人有效，在課代表身上沒產生絲毫的作用。

她問：“這是怎麽回事，你有什麽頭緒嗎？”

“那個體育生！”趙正光不假思索地答。

他憤慨地捶了捶地：“肯定是他，說什麽自己是正義使者。他昨天不是爬樓來著嘛？”

倒是確實有過這麽一說……

課代表頓了頓，沒有再細問。趙正光話裏的篤定不像是僅僅來源於這麽一條單獨的線索，她想了想，估摸著和這兩位的身份有關。橫豎不是副本故事裏的內容，玩家之間自己的恩怨，讓他們自己去消化好了。

這處是兩層樓中間隔出的一個轉角，她繼續向下，把剩下那一段樓梯上的彩紙也一一撕去，好給對方騰出一條能通到樓內走廊的路來。

不得不說，這隊友情簡直感天動地。

趙正光看對方的眼神都生出了欽佩：“你人也太好了。”

“……”課代表擺了下手，“這不是我什麽事兒都沒有嘛？”

將道路清好，她又確認道：“你自己可以嗎？”

“可以。”

身上大痛小痛的地方不少，好在骨頭沒斷，尚且在他能夠容忍的範圍之內。趙正光扶著欄桿站起身，一擡眼，被餘光掃過的一個影子嚇了一跳，下意識又是一聲：“臥槽！”

課代表：“……”

再這麽下去，這聲臥槽遲早會變成一個心理陰影！

不過這次情況比之前好些，起碼沒有隨之而來一陣驚心動魄的碰撞N重奏。

她站在樓下，視線有些及不到趙正光所在的位置，只能通過樓梯的縫隙看到一點邊邊角角。見對方一聲驚雷之後就再沒了動靜，她無奈地轉回身，又重新向上爬了過去。

沒爬幾步，就看清楚了。

原來是樓上多出來了個人。

是玩家。

一直在打照面，可莫名就覺得印象不深。課代表搜刮了一番記憶，才回想起對方的稱呼：“路人甲？”

百褶裙，學院衫，肩膀上趴只小松鼠，可不就是路人甲。

趙正光被這姑娘神出鬼沒的風格怵到，默默向後退了一步，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：“臥槽，你怎麽走路都不帶聲的啊？”

“……我剛來。”路人甲訕訕抿了抿嘴。

存在感低，又不是她的錯！

看她站的地方，只能是從十二層過來的。這人不僅走路沒聲，連開樓道門都能自動消音。不過畢竟這麽個身份擺在那裏，系統施加的buff不用問太多理由，課代表倒沒有因此產生芥蒂。

她就問了聲：“你來找我們？”

“對啊，我不知道要去哪兒。爬山太累，而且外面那兒有三個人，肯定更註意不到我了。本來是想跟著保安他們的，結果被他們轟出來了。”路人甲撇著嘴嘆氣，“他們可能是想過點二人世界吧。”

課代表：“……”

說起來，趙正光正好打聽：“那兩人現在在哪兒呢？”

他沒記錯的話，保安身邊的那個小夥子的身份是魔術師。

魔術師，是不是能變出點兒傷藥出來啊？

“三層。”路人甲說。

她順便就和他們分享了一下情報：“他們發現了一間空屋子。”

“空屋子？”

“嗯，看行李，像是玩家的，但裏面沒人。咱們這幾個也對不上號。”

課代表同樣想到了趙正光的傷勢問題，一聽那邊還有新的線索，便沒什麽猶豫地道：“過去看看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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